“一旦涉及成績怎么樣、工資有多少，買沒買房、有沒有對象，感覺天就聊死了”“年輕人需要指點，但不是一年到頭見不了幾面的親戚指指點點”……又是一年年關將至，回老家走親戚，已經(jīng)成了讓不少年輕人壓力倍增的事情。

疏于與非直系親屬發(fā)生過多交往，這一現(xiàn)象被部分學者稱為“斷親”。新生代年輕人真的“斷親”了嗎？斷的是“真親情”還是“偽善意”？從重構親緣關系、重塑情感紐帶到提供成長支撐，讀懂年輕人“斷親”背后的深意，才能促成他們“出走”后的“回歸”。

拒絕成為長輩攀比的談資

2024年，有關年輕人“斷親”的話題還在繼續(xù)。似乎當代年輕群體已不再重視“血緣關系”，甚至有網(wǎng)友開始擔心傳統(tǒng)親緣關系的維系已經(jīng)面臨瓦解的危機。“沒有共同話題，相處起來很尷尬”“一些親戚毫無邊界感，什么都想問，什么都想管”“拒絕成為長輩攀比的談資”……這些留言透露出年輕人選擇“斷親”較為集中的原因。

由于生長環(huán)境、接觸的事物不一樣，如今的年輕人與老一輩家庭成員之間，思維處事方式已有了很大不同。在你看來沒什么的，其實會深深刺痛我；你覺得很重要的，在我看來其實很沒意思。“人與人的悲歡并不相通”“話不投機半句多”，尤其是關系沒那么親近的，也就沒必要忍了。

“我父母那一代，小時候和親戚一起在村里，隔三岔五見面串門。但我沒見過上一代親戚多少面，和我這一代的人也都五湖四海的，又能有多少親情？”華東師范大學學生王伊靈說。

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胡小武開展的問卷調查進一步證明，“本來就不熟”很可能成為年輕人選擇“斷親”的前提。調查結果顯示，18歲以下群組里，“和家里如果沒有事情幾乎沒有聯(lián)系”的比例高達63.1%，26歲～30歲的90后年輕人大多數(shù)只是“偶爾與親戚有聯(lián)系”。

與此同時，Z世代青年群體的日常生活高度依賴互聯(lián)網(wǎng)，圍繞互聯(lián)網(wǎng)構建其生活方式，長輩所堅持的傳統(tǒng)親緣關系、情感紐帶、社會支撐體系，在當代年輕人看來未必不可替代。

讀懂年輕人反感的究竟是什么

所以，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真的“六親不認”了嗎？這個“帽子”可不能輕易扣。正如復旦大學哲學學院教授王德峰所說，所謂“斷親”的根源是社會轉型，是基于現(xiàn)代契約精神的交往規(guī)則，與傳統(tǒng)宗族倫理基礎上建立的親緣關系之間的碰撞。

國家統(tǒng)計局最新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22年中國城鎮(zhèn)化率為65.22%，而2000年中國城鎮(zhèn)化率為36.22%。這意味著，22年間超3億人從農(nóng)村搬進了城鎮(zhèn)，大量人離開了世代生活的農(nóng)村開始各奔東西，傳統(tǒng)的家庭結構逐漸被打散，年輕人不再像父輩那樣生活在同一村落或社區(qū)。

在城里長大的年輕人，回到鄉(xiāng)村去“逛一逛”，感覺不適應而保持距離，被社會理解成了“斷親”。也不是真斷了，伯伯還是伯伯、嬸嬸還是嬸嬸，只是不輕易承認在這種親屬關系中的權威，以及在此基礎上必須承擔的倫理責任。

不可否認，當代年輕人面臨著巨大的社會競爭壓力，自己都顧不過來，很難有時間和精力去與七大姑八大姨們深入交流。同時，年輕人對社交生活的邊界感更為敏感，傳統(tǒng)的走親戚、聊家常成為一種負擔，甚至產(chǎn)生并不愉悅的社交體驗。

“明明沒見過幾次面，沒聊過幾次天，一上來就要你把個人隱私全都交代清楚”“表面上關心，實際上拿自己的孩子和你瘋狂作對比，各種PUA你”“你一直成功還好，一次失敗，你的親戚就會扎堆涌過來看你笑話”“說是幫助，實際上把姿態(tài)搞得像施舍，日后不論你做什么都會提及那一次小小幫助，你不感激到位就會被說成白眼狼”……網(wǎng)友們認為，但凡有這些行為的親戚，都可納入“沒必要往來”的行列。

也就是說，反感的不是親緣關系本身，而是偽裝的善意。反感的是以“為了你好”為名義頤指氣使，說刻薄的話、行涼薄的事。很多事情，本就是盡人事聽天命，或者心有余而力不足，親戚們又何苦還要“圍觀看戲”“往傷口上撒鹽”？

正如胡小武在研究中指出，因拆遷、借貸、財產(chǎn)繼承、家庭攀比等造成的心態(tài)失衡，讓親緣之間的“利益沖突”逐漸超越“利益鏈接”的比重。尤其是親戚相互之間的攀比，磨滅了親情。對方過得好自己不高興，自己過得好對方不高興，彼此之間多了一些薄情寡義，孩子也變成相互攀比的工具，看著長輩們之間的“明爭暗斗”“演來演去”，年輕人只會更抗拒走親訪友。

期待“出走”后的“回歸”

“父輩們花費時間、精力、財力維護的親緣關系，年輕人卻并不看重。”對于這樣的論斷，顯然是一種誤讀。實際上，當代年輕人無比渴望真正的親緣關系和家族凝聚力，可以成為他們漂泊中的浮舟、受傷后的港灣。

“疫情暴發(fā)之初，知道爸爸感染了，我又困在海外回不來，在視頻里一直哭。是叔叔嬸嬸一直照顧著我爸媽，到處托關系幫我訂到機票，之后也是分散在不同地方的親戚，以各種方式守護我回家。危難時刻顯真情，有家人罩著的安心和感動，我永遠不會忘記。”和諧的親屬關系，對緩解年輕人“孤軍奮戰(zhàn)”的心理狀態(tài)和現(xiàn)實處境至關重要。

王德峰認為，正如家族企業(yè)發(fā)展要適應市場競爭的規(guī)則進行調整一樣，延續(xù)家族命脈也需要適應年輕人的需求而調整。長輩要認識到社會的變革和轉型，不能用原來那套傳統(tǒng)價值觀念來評價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。

改變青少年成長過程中親戚的“不在場”，讓家庭親緣關系成為“釋壓艙”，真正的親情，是包容、體諒、溫柔以待。和諧的親屬關系，是相親相愛、向上向善、共建共享。

“青春浙江”向近萬名90后、00后發(fā)布《關于年輕人“斷親”現(xiàn)象》的調查結果顯示，49.2%的年輕人在遇到困難和問題時不會找親戚幫忙。從另一個側面來分析，足見年輕人渴望從親緣關系中得到“有效溝通”和“有益幫助”。

尤其值得長輩親戚反思的是，對于年輕人本身已感到壓力山大的事情，比如就業(yè)、婚戀等，不要“單刀直入”的關心、“居高臨下”的評價，而是先從看似無意義的閑聊，從年輕人感興趣的話題開始，“融入”而不是“介入”年輕人的生活。讓“過來人”的教訓和建議，走得慢一些、溫和一點。

“年輕人不會一直是一個孤島式的個體。我們總要重新回到自己的親屬網(wǎng)絡中，去更好地悅納自己、悅納他人。”正如網(wǎng)友所說，不管時代如何變遷，親情永不消逝，它只會在人生的某個時期以一種新的姿態(tài)和方式重新構建。

從“斷親”到“認親”，從“出走半生”到“回歸家庭”，或許只有經(jīng)歷足夠多的跌倒和爬起，與長輩們在人生軌跡上隔空重合，才能讓年輕人不再反感，而是以更成熟的思維理解關愛的力量，發(fā)現(xiàn)親緣關系中蘊含的真正價值。

作者：俞菀 秦宇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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